春和景明·初芒（5）
（5）
蓝涣倒吸了一口气，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有一团怒火烧起来了。聂明玦一脸无辜地看着他，那问题在脑子里缭绕着——
原来嫁了一个傻相公，傻得新婚之夜二两黄汤下肚，就越发不知道自己姓啥了。亏他还一再抢自己的抹额系手腕上……
半晌，蓝涣压了压怒火，“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，你还抢的这么……？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，但聂明玦却听懂了，尴尬地笑了一声，“当时喝多了，就觉得你抹额上那个坠子挺漂亮的，就……”
蓝涣彻底没了脾气，也不想解释给他，叹了口气，抬脚往西边找弟弟去了，把聂大公子丢在原地，一头雾水。
刚好，宗主席上江枫眠和金光善正在打机锋，蓝启仁则一言不发，温若寒不知何时也溜达过来，坐在一旁看热闹。四个人都是长辈，聂明玦不想理温若寒，却也不怕他，仍然礼数周全后，聂明玦开了口，“先生，学生有一事相询，请先生赐教。”
蓝启仁睁开眼睛，只听聂明玦问道，“明玦想请教先生，不知姑苏蓝氏抹额，有何深意？”
聂明玦犹豫了好久，就怕他问起为何这么问，故而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若蓝启仁问起来，就说魏婴扯了蓝忘机的抹额所以……阿弥陀佛。
蓝启仁并没有问他，只是看了他一眼，才缓声道，“姑苏蓝氏的抹额，意喻‘规束自我’。另外……”
这便是重点了，聂明玦竖起耳朵，“姑苏蓝氏立家先祖蓝安有言，只有在命定之人、倾心之人面前，可以不必有任何规束。所以，抹额只能由倾心且命定之人取下。”
蓝启仁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，聂明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，幸亏他肤色微黑，脸红兴许看不太出来。
打机锋的停了话头，看热闹的也转向他，半晌，金光善悠悠道，“这……姑苏蓝氏，怕是没有坤泽吧？适龄的女儿家也不过蓝芸姑娘一个，莫非？”
“芸儿已出嫁半载了。”蓝启仁沉声道，金光善摇了摇扇子，干笑道，“莫非聂公子……误会？”
温若寒倒是来了兴趣，“聂大公子，是不小心摘了哪位的抹额？”
聂明玦生硬道，“既是误会，温宗主何必揭短呢？”
温若寒讨了个没趣，不言语了。恰好此刻有下人呈上名次来，温若寒笑了一声，“恭喜江宗主，蓝先生。两位的弟子分别占了剑术大会和射猎大会的首名一甲——蓝先生，你这位得意门生今年，是第三年剑术大会的首名了吧？”
“令公子剑术超群，也是二甲名次。”蓝启仁微一颔首。
聂明玦暗暗叹了口气，蓝涣兄弟俩都提前离场，射猎大会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。但若是温旭依然二甲，那蓝奕显然再一次输给温旭了。
射猎大会名次，一甲，云梦江氏魏无羡；二甲，姑苏蓝氏蓝曦臣，三甲，兰陵金氏金子轩，四甲，姑苏蓝氏蓝忘机。
聂明玦眉心微皱，蓝涣提前一半时间离场，与一甲魏无羡只差四个凶灵靶。蓝忘机也不过差着七个。若是未离场，恐怕这名次，是云梦魏婴捡来的头名。
月盈则亏，水满则溢。聂明玦瞥了一眼四下，只觉得眼前尽是白云霜雪。清谈会一共七天，除去首尾，共五个项目，剑术，射猎，论辩，诗书，雅乐，姑苏蓝氏五项皆名列前茅。
木秀于林，风必摧之，堆出于岸，流必湍之，行高于人，众必非之。聂明玦年少，也是热血沸腾，却也觉得姑苏蓝氏未免太过锋芒毕露，尤其是前年就成名的姑苏双璧。聂明玦捻着名次单，心头笼过一丝不祥的预感。
——即便是他许多年后想起，不知是后悔还是庆幸。
清谈会散后，聂明玦第一个不见了踪影，他要去找蓝涣，告诉他自己已经懂了抹额的意义，还期许趁着清谈会后，可以接蓝涣回不净世住几个月。
但是清谈会一散，蓝涣就跟着蓝启仁回云深不知处了，看样子气还没消。聂明玦跟了一段路便停了脚，尚未进入姑苏蓝氏的地界，他还不敢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跟蓝涣太过亲密。
罢了，来日方长。
看着聂明玦离去，温旭不远不近地带人跟了上去。许是清谈会结束后放松许多，到了一处歇息地，甚至会脱下鞋袜到水边戏水。一直到缥缈峰下，便是云深不知处的结界了。
“温大公子，”蓝奕行礼道，“不知温公子跟随一路，所为何事？”
“讨口茶喝，也是拜会一下三次胜我的剑术高手。蓝奕公子，不请我进去坐坐吗？”
蓝奕犹豫了一下，却听蓝启仁道，“请。”
缥缈峰禁制暗淡了片刻。温旭谦恭一笑，“先生，学生这几日见泽芜君虽是年幼，身法根骨却极上乘，还有几招，看着像是我温氏的剑法。”
蓝启仁眉心微皱，“温公子，慎言。”
“学生失礼，”温旭作揖道，“只是有些感慨罢了。不知今日，泽芜君可吝惜赐教？究竟是什么秘籍，让蓝公子如此天赋异禀，一日千里？”
这话就有些过了，蓝奕勃然大怒，强忍怒火问道，“温大公子，究竟意欲何为？”
温旭低头一笑，“当然是来讨些……属于我们不夜仙都的东西。蓝奕公子可还记得，十五年前，不夜天的——千机妙手？”
蓝奕脸色一下子白了。只听温旭负手继续道，“怎么，难道千机妙手的东西，不是应该……都由泽芜君继承了么？”
蓝奕牙根紧咬，温旭却不做声了。蓝启仁冷哼一声，拂袖而去，一回头才看到蓝涣早已带着蓝忘机走远了，便快步跟上。见蓝启仁走远了，温旭才忽然冷笑道，“手下败将，何以言勇？！”
只听“铿”一声，蓝奕拔剑而起，直指温旭，咬牙道，“温公子，姑苏蓝氏不曾得罪阁下，今日恕云深不知处不便接待了，送客！”
温旭冷冷一笑，蓦然拔剑出鞘，剑尖一晃而过，直冲蓝奕咽喉而来，蓝奕后退一步，折腰一闪而过，转身下马，荡开锋刃。
蓝奕剑名纯钧，与蓝忘机的避尘一样，属于重剑。他虽败在温旭手中两次，两人实力却当真难分高下，此时斗在一处，却见四周的人一拥而上。温旭喝道，“给我围住藏书阁，点火！”
缥缈峰的禁制豁然而灭，温旭身后不知何时围住缥缈峰的温家修士蜂拥而入。蓝奕缠住温旭，不让他有丝毫懈怠，一面从身上掏出一管哨子花，抛上空中。
暮色四合中，几朵卷云绽放出夺目的光彩。
蓝涣猛一抬头，转身看着弟弟，却直接撞进弟弟琉璃色的瞳孔中，看到了弟弟眼中自己一模一样的惊诧。
喊杀声响彻天际，兄弟俩意识到了什么，连忙驭起轻功几个起落踏上藏书阁前，同时一挥乾坤袖，两床伏羲古琴浮于身前，指尖重重划过琴弦，强悍的灵力刹那震翻一群修士。
“藏书阁……他们来藏书阁干什么？”蓝涣不敢置信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，果断拽下身上的求助信号，甩上夜空。
破障音只能抵挡一时，温家人却越来越多。蓝涣看了弟弟一眼，兄弟俩心有灵犀，同时按下剑诀，朔月与避尘同时旋转起来，在空中结出巨大的乾坤印。
不等温家人看清是什么，乾坤印骤然明亮，印中射出道道金光，气化利刃，剿于阵前。
然而即便是兄弟合力，也不过将人拖于一时。温旭终于赶上山来，脸上胳膊上满满的都是血痕。
——他输了。
被最引以为傲的，输在他手下的对手击败了。
温旭咬牙切齿，“姑苏蓝氏，保存邪曲恶籍，是大不敬！今日本公子清理门户，这两个人，给我杀！”
“谁敢！”
蓦然一声断喝，身后有剑光暴涨，一晃便将逼近人群尽数掀翻。来人一身白衣，容颜清隽，带着些许不见天日的苍白。然而却开口掷地有声——
“哪位如此气焰，敢伤我儿？”
温旭抹了抹唇边血迹，眼睁睁看着白衣人横脸身前，将两个孩子尽数护在身后，目光透着冰碴般的冰冷，默然动了动唇。
“久违了，青蘅君。”
————初芒，完————
下接《潜渊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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